鸡蛋花

敬英日花语企划-鸡蛋花


by乔


 *鸡蛋花被佛教寺院定为“五树六花”之一而广泛栽植,故又名“庙树”或“塔树”。

意为孕育希望,复活,新生。

 



——

 

  莲巳敬人在很小的时候见到过那只天使。

  他的身体比寻常小孩子还要细瘦一些,翅膀却很大。那时候长辈们都在厅堂里行色匆匆地忙碌着,他却坐在花园里被撑杆挑起的灌木顶上,兀自和一堆藤蔓较劲。

  “我的翅膀被葡萄缠住了。”金发的男孩被杂乱的枝叶围在中间,一条腿还绞在葡萄藤里动弹不得。他微微挑起下颚看向这周围唯一的人类,像个真正的成年的天使那样发号施令。“你要过来帮我。”

  他不知道他是为什么乖顺听从那个娇纵的小小神灵的话的,也许天使们生来就有些蛊惑人的才能。他只知道自己那时没说什么就踩着软梯上去,把缠在白皙脚踝上的藤条分明有序地拨开。这些碧绿得生机勃勃的藤还是幼苗的时候他就照看过,也浇过水,清楚该怎么把它们牵引到正确的爬架上去。这个过程中天使一直好奇地注视着他,瞳仁里是一汪浅海。

  “我会带你下来,但是会摸到你的翅膀。”敬人警告着,最后还是犹豫着碰上对方的肩胛,“稍稍忍耐一下吧。”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安全把他带到地面,但他们很快就分开了。人们很少见到来到人间的天使,后来许多次的交谈中莲巳敬人才得知英智最开始也只是因为一个失误才收敛羽翼迫降到寺院的葡萄架上。但现在,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人们积极地欢迎着降临人世的使者。

  也许主要是因为他那么漂亮,柔软金发的每一丝末梢都让人想起撒在蛋糕上的椰蓉的香气。如果来的是一个又老又丑的天使,可能大家的态度都要变上一变了。

  如今长辈们乐于供奉着他去赶赴奢华的宴会,那里的舞台会把他衬得同在天堂时一样的圣洁而高雅。他们为他穿上华美的长袍,在金发里编入荆棘,连腹腔都只能盛装净水和松露。

 

  “但我还是更喜欢分量足一些的料理。”说这话时他被敬人按着擦头发,有些遗憾似的咂咂舌:“人间不该是有着百种味道的吗?那些我都还没尝过呀。”

 

  英智乐于抓紧一切机会逃跑,年轻的天使在这一点上格外令人头疼。敬人本身则对此抱有着摇摆不定的态度。一方面理性告诉他这是为其身体着想的正确做法,而另一方面,他头脑深处有一个雀跃的声音由衷盼望着他的同伴能够逃离束缚。

  也有做完晚课后无所事事的时候,那时他会独自一人站在庭院固定的位置上,想像着那家伙从舞池的栏杆,从阳台上,从钟塔边,从任何高的地方张开翅膀滑翔而下,一路沾染了满身夜风微凉的寒意,最后被拥进一个张着手臂迎接他的怀抱。

  然后转手就被塞进冒着暖乎乎热气的浴缸。

  “敬人真是过分。”他蓬松柔软的翅膀因为表面那层密实的洁白羽层而避免了被水沾湿,可同样蓬松柔软的金发就没这个待遇。他裹着大号的浴袍,像落水的小动物那样轻轻甩着半湿的头发,试图侧头躲过来自竹马的毛巾袭击。

  “你停止乱动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不是这个原因。”英智拽住毛巾的一角。“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的。这次可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从那些一层叠一层的侍从们的眼角处遛出来可不容易,但全都弄湿了的话就没办法再去庭院里玩了。”

  “……真是的,外面天都黑了啊。”敬人看着面前谴责得一脸理直气壮的少年,不知怎么就被带偏了方向,“一定要是庭院吗?”

  海水在他眼球里幅度很小地转了一下,然后浓密的眼睫让轮廓微微弯起。

  “不一定哦♪”

  经文中有着足够让他不接近他的理由。他想,佛祖座下清静,而这些天使只靠一双眼睛就足够声色犬马了。

  英智喜欢寺庙的庭院,那是他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那时他是个迷路的,被可笑的葡萄藤缠住的天使,莲巳敬人是个假装刻板却会向路过的神使伸出手的小孩子。

  其实现在也是,虽然他们都长高了不少。

  越来越多的人从远处赶来拜会——用英智的话来说,赶来“参观”他这个稀有的天使,但天使最多的好奇心还是分给了这座庭院。这里种植了太多种类的植物,有时会给人一种一辈子也找不完所有品种的错觉。在那里面,棕榈、翠堤花、葡萄是他喜欢的,榕树和槟榔是他不喜欢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它们太高,敬人从不允许他飞到那上面去。

  如果他想要帮忙寻找跑丢的天使,那里总是能够一击命中。这像是他们两人暗中约定好的秘密,在藤蔓的阴影下,或是树冠的掩映中,只要他肯去找,目的地只有那么多。这次他提着灯分开夏末干燥但仍茂密非常的草丛,在深处的灌木里发现了蜷缩在那里的英智。零星生命力顽强的萤火虫自觉围绕着他,借着灯和那微弱的光晕,他认出他身下躺着的这片灌木是一丛绽放着的鸡蛋花。过分圆润洁白的花瓣中央晕染出均匀的黄,恰到好处得像是画布中央精心比量过才绘制上去的虚假制品,而它包围着的天使安静地侧躺在幽暗之中,贴在脸侧的手臂呈现冰冷沉静的颜色,这方空间里光影都不再浮动,一切定格在最美的样子。

 

  像一幅静止的画。

 

  又或者像是死了。

 

  这个念头让他大脑一阵嗡响,好像下楼梯一脚踩空时那种突如其来的恐慌。沸反盈天的空洞感在一层层传递到指尖时又消减成了轻轻的力道,莲巳敬人小心翼翼地推醒了天使。

  “起来吧,这里太冷了。”他说,“起来吧。”

 

  所幸那双眼睛睁开了。

  “你还会回到天上去吗?”

  “会的。”天使伸出手臂搂抱着他的脖子,像是很困倦般地半阖着眼。“都要回去的,早一点晚一点而已。啊不对,敬人是要到另一个神身边去的……”

  “那你会回来吗?”

  “不会吧,太远了……”

 

  他抱着英智在寥寥无人的夜空下走着。夏虫所剩无多,萤火还跟着他们。手上的翅膀是像幼鸽一样柔软温暖的触感,天使却比羽毛还轻。敬人一边走一边听怀里人发出模模糊糊的呓语,想着他可能永远不会看到这张脸老去的那一天。

  从天堂回来的路太远了,要飞过很多天空,海洋,要飞过最长的道路,无数的星星、森林与河流,比最健壮的鹰飞的都远。没有哪个天使会想飞第二次,更何况是我呢。英智说,怠惰是原罪,我一直被它缠着呀。

  “可是,”敬人抿紧了嘴唇,斟酌着字句开了口。“我还是希望你回来。”

  英智的眼睛全然睁开了,他定定地抬头看他,然后露出了一点笑意。

  “敬人真是自私,自私而且贪婪。”

  “但我决定答应你的要求。”

  莲巳敬人难以察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你会回到这里来吗?”

  “这可很难呀,地上的庭院都差不多,但你可以把花种在屋顶上。这样一来当我在飞行的时候,低头就能分辨出这是敬人的庭院,不用再被葡萄缠住了。”

  那时候天上天下一片漆黑,墨色从天幕一直流淌到地面上,淹没了许多砖红色的窗和墙。但在屋顶灰暗的瓦上,一朵朵圆润细致的黄白花瓣在枝条顶鲜嫩地盛开,那是画师笔下新生的使者,牵引着天使回家的路。

 

  莲巳敬人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天祥院英智背后没有翅膀,也不会在庭院里乱飞。他是个普通的人类,是财阀的独子,按照人们的意愿优秀完美地成长,偶尔会对他笑一笑。他一手建造的王国宏大而庄严,人们都称赞他,敬畏他,匍匐在他脚下,然后一切在25岁的某一天戛然而止。

  敬人跟着一干手下冲进去的时候为时已晚。他看见他们年轻的理事长背对着落地窗,毫无生气地倚靠在柔软的扶手椅里,嘴角还带着一点未散尽的笑意。在莲巳敬人骤然紧缩的瞳孔中,最后一丝如血的残阳从构图里消失,金发、翠堤花、碧绿的葡萄藤和他眼睛里廖远的天际与海洋,这些色彩从他童年的画布上褪尽了,只余黑与白占据了整个漫长单调的人生。

 

  “……”

 

  “……敬人?”

 

  什么……?

 

  “敬人、敬人……”

 

  是谁在……?

 

  这声音出现得突兀而无礼,在他给自己蒙着层鼓皮的世界里撕开一个大洞,然后把他从缺乏氧气的灰蒙蒙的世界里一把拉进了深邃的海洋。

  真是的,这有什么区别啊……。

  他抱怨着,但还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任凭四肢放松地、慢慢地沉浸下去了。

 

  “真是的,这和刚才有什么区别嘛。”姬宫桃李凑近了看了看,“哼哼~原来副会长也有赖床的时候啊♪”

  “副会长大人已经在这里守了很久了,辛苦地睡过去也是可以被理解的啊。”执事在旁边一边回答一边灵巧地削第二只苹果。

  “哎……”桃李咬了一口其中一只苹果,含糊道:“会长可是才脱离危险,好不容易才醒过来的,这样太失礼了吧。”

  “桃李,”床头倚靠着的人轻轻笑了起来,“这次就饶过他吧,况且敬人他也有好好地遵守约定呢。”

  “什么什么,是什么样的约定?”

 

  比如说,把花种在屋顶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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