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的卡萨布兰卡
敬英日花语企划-卡萨布兰卡
by元曲
『壹』
当英智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空间里。
身侧牛乳般的雾气静静流淌着，不安迫使他伸出手试图探清自己现在究竟身在何处，然而最终也只是触到一片虚无，目光所及之处都被雾幕笼罩其中，就连伸出的手也只是朦胧的辨出个轮廓。
浓雾使得英智如失舵之舟般胡乱前进，没有方向的前行不多时就耗光了他所剩不多的体力，最终无力的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平复呼吸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一件事情，从一开始就被抛在脑后的事情。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无论怎样头脑风暴英智都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顿时恐惧和好奇各占据了他内心的一半。比起在这里坐着还不如去探索一下吧…？说不定真的会有什么意外发现。
好奇心占了上风，英智很快就重新从地上站了起来，眼前浓雾丝毫没有退散的迹象。正当他犹豫不决该向哪里走时一种熟悉的感觉指引着他向一个方向前行，这种感觉似乎还带着些许令人心安的力量，索性他循着这种感觉走了些时间，没过多久四周的浓雾逐渐散去，一扇白色的大门跃入眼帘。
门侧身着黑色制服的青年似乎是听见了声响，回过头看着他。
“这里是天堂。”
天堂……？
英智这才注意到脚下的地面，准确的说这地面更像是云层，薄薄地面依稀透出几片朦胧的湛蓝，甚至透出了云层下方的景色，墨绿色的大地上铺着几条如同缎带般点缀其上的河流，星星点点的翠色在山脊处晕开。
英智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脚下的时候萦绕脚踝的云雾迅速散去，自己清晰的倒影映在脚下，金色发顶上的光环闪闪发亮。
光环……？
从未见过的景色就像梦中才有的桃花源，让他开始质疑起这一切的真实性。英智并不愿意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他更愿意相信这只是自己昏迷之中的一个梦，自己只是还没有醒而已。这么想的话顿时心安不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之后向着大门的方向踏出一步。
远方天际线边际还能看得到涌动的云，碧色将四周的分界完美的融为一体，分不清究竟从哪开始算是天空，哪才是脚下所踏的地面。随着足尖点地每走一步都会如踏行湖面般击起一层涟漪，泛起的水圈倏尔漾开消失在远处，转而恢复到原来平静的状态。
“走过来吧，这都是你看见的幻象。”
“天使先生也能看得见吗？”
“我看得清你们看不清的东西，更何况这点小的障眼法。这个水面只是一面映照真实的镜子，你要是感兴趣一会能看得见更有趣的东西。”
被称作天使的青年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冷厉语气中的些许不耐烦让英智将注意点转移到他的身上。对方平静的神色看不出有丝毫的情绪波动，衬衫的扣子一丝不苟的扣到最顶，修长的手指抽出腰间别着的对讲机清晰的吐出几个音节。
“请回应，这里是Keito，编号0906，无法确认对方是否应该乘车。”
敬人放下对讲机走到了不知所措的英智身边，英智这才回过神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
“比起别的，先生你有乘车凭证吗？就是类似于车票的东西。”
英智无可奈何的翻了翻身上病号服的口袋，冲着敬人一摊手。
“天使先生，我醒来的时候就出现在这里了，而且看样子我完全没有你说的这样东西哦。”
“……你是迷路来这里的吧。”
『贰』
几只神仙鱼擦过身侧在空中游曳，留下一道道霓虹灯般的闪亮轨迹，头顶的天空如同波动的水面，金色的光至上透下落在地面上只留下几块斑驳而浮动的光影，稍远处的云山中似乎还有几个跃动的身影在嬉闹着。
这种场景说是最后的仙境也不为过吧，毕竟看过这些之后自己就要进行一场“单向旅程”了，至少那个自称天使的人是这么说的。英智在心里这么暗自腹诽着。
虽然这个叫做敬人的天使说话不尽人意，但是办事还是很可靠的，在自己提出想要找地方休息的时候二话不说就带自己到了花园，还贴心的准备了红茶，问他原因也只是一句简单的“应有的礼节”敷衍过去了。
在百合花从的簇拥下品茶，英智还是第一次做这种尝试。
目光自然而然的被花朵吸引，洁白温润的花瓣上水珠晶莹，仿佛揉碎的星光被掺进其中般折射出一种璀璨的诱惑，让人感觉下一秒就要被吸进无际的星海之中。如此纯净而又傲然的白，除了卡萨布兰卡不可能是其他的花了。
“在我查明你的身份之前，先在此休息片刻。”
“天使先生，这个花园是你打理的吗？还真是让我惊讶呢，无论是花园的设计还是百合品种的挑选都是无可挑剔的呢♪”
“把你没什么用处的赞美收一收，这里是天国，自然不是你们凡间能比的。”
……长得好看说话难听。算了，也许天使都这个样也说不定。
“刚刚在你使用对讲机的时候听到了你的名字，天使先生你是叫敬人对吗？”
“……”敬人什么都没有说，但是脸上清楚的写着不悦两个字。
英智选择了无视，自顾自的说下去。“那么敬人，你是为什么会想到要种卡萨布兰卡呢？”
“和你没什么关系。”
“单单是兴趣驱使吗？”
“你可以安静的喝茶而不发表评论，我没有对没必要的人讲话的兴趣。”敬人的不耐烦彻底显露出来，虽说此时的英智并不想就此打住，但显然对方没有将话题进行下去的意思。讨了个无趣，英智一边将杯中银匙搅拌的叮叮作响一边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在小的时候可是见过天使的哟。那个天使先生还经常会带着花来看我。”
敬人的神色微不可察的滞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英智并没有察觉到这个微小的细节，他端起茶杯抿了几口之后长舒一口气，蔚蓝的眸子里似乎有星点的光芒在闪动。
“你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吗，敬人？”
『叁』
这已经是这个星期的第三次了。
透过朦胧雨雾英智依稀的辨认出楼下花园的小径上站着一个人，对方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在一个地方徘徊许久始终不肯离开。
究竟是在寻找什么呢……会是自己前几天在草丛里捡到的那个徽章吗？当初捡来只是觉得这么精致的徽章躺在那里没有人注意太可惜了，所以才带回病房准备珍藏起来。如果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话那个人肯定会很失望的离开吧，这么多次来到这里又无功而返，想想都会觉得过意不去。
英智伸手从枕头下面摸索着掏出一枚金色单翼的徽章握在掌心，瘦小的身形勉强支撑着窗台用力推开窗户，冲着楼下那人的背影喊了一句
“先生，你要找的是这个徽章吗？如果是的话请来这个病房找我。”
对方似乎是听见了英智的喊声，回头看了看声源所在方向之后犹豫了一会，默不作声进了主楼。
啊，看来是他没错了，是时候改物归原主了。
没过多久青年就站在了他的眼前，但英智并没有听见开门的声音。也许是他怕惊到自己吧？这么想来的话也许对方是个温柔的人也说不定。
“你看得见我？”青年抬手掸去肩头雨丝，接过了徽章小心翼翼的收进口袋，转而掏出镜布细细擦拭着镜片上的雨花，站在床沿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英智，而英智用相同的目光看了回去。
“为什么会看不见？明明你站在这里啊。”
“算了，既然是孩子的话倒也说得通。谢谢你，说吧，想要什么报答？”听语气对方似乎并不想在此多做停留，重新戴上眼镜无可奈何的叹口气，略显昏暗的光线折射在镜片上，让人看不清镜片之后的双眸里映着怎样的神情。
“没什么想要的东西……既然这样的话你可以在空闲时间陪我玩吗？医院实在是太无聊了，而且他们又不肯让我出去，我连朋友都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
“天祥院英智。你呢？”
“莲巳敬人。”青年连个像样的回答也没有，草草的应了声便离开了。
等英智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一睁开眼便看见对方站在窗台边，身形隐与逆光之中静静立在那里。醉人的香甜气息使得英智把视线拉回床头的花瓶处，一枝百合开的正艳。
“你的房间未免太单调了，没人想过为你布置一下房间吗？”
英智不可置否的摇摇头，金色的小脑袋从被沿微微探出些许有些怯生生的看着眼前这个人。
敬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把哽在喉头的话咽了回去，良久只是化作一声轻叹。
“既然已经来了，你想我怎么陪你玩？”
“给我讲讲外面的事情吧，我想知道他们看见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原本黯淡的双眸被异样的光芒重新点亮，欣喜而又渴求的目光让敬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倒是异常的轻松，我还以为你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秋色毫无征兆的汇聚在一起，一点点渗透进尚存的末夏中。
许是换季的原因，英智入院了。
窗外零散的落叶被风卷起吹进病房内，英智小心翼翼的拾起用指腹摩挲着叶片上的脉络。敬人陪在自己也有很长时间了吧？当初的一句看似玩笑的话对方竟然真的记在了心里，每天都会过来看望自己，只要是在医院他的床头总会有花，就算他回家了也总能在门口收到几枝百合。花的数目由最开始的一枝变成两枝，再到现在的六枝。
敬人陪着自己有多久了？两年，三年，或者是更长？英智也不清楚了。
他只知道，敬人一直在他身边。
只要敬人来就一定会带着花，但敬人从未提过这些花究竟寓意何在。英智也曾问过，不过每次都是敬人岔开话题而不了了之了。
算了，这都不重要了。
金橙色的粉尘在狭小的空间内流动，残阳被玻璃截成四方形投射在瓷砖地面上，晕开一片毫无生机的赤色。英智将身体蜷起来，倚在床头边望着窗外出神。
“在想什么？”
“敬人，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神明。”
“怎么想起这个问题了。”
“如果真的有神明，他为什么听不见我的祈祷，为什么我的祈祷换不来一个健康的身体。”
“英智……”
“很不公平吧？我只是想有一个像他们一样的自由的，无拘无束的青春。”敬人很明显的听出他的声音在颤抖。
“英智，你听我说，神明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所以…”
“所以呢，你是想说神明和我开了一个玩笑吗？”英智右手紧攥着被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
怎么会……你可是一直都被神明眷顾的孩子啊。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敬人不知如何是好，安慰的话在此时显得苍白而又无力。
“存在神明这种幼稚的话，说出来谁会相信啊！”英智将头深埋进臂弯，近乎是歇斯底里般出声，一时间所有的负面情绪洪水般喷涌而出，将他击得溃不成堤。
敬人伸出了手想要安抚他，但最终无力地垂了下去。
当英智再次抬头的时候病房里空无一人，只有自己不稳的呼吸声。敬人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床头的花瓶里依旧插着几枝卡萨布兰卡，只是枝数照比原先有了小小的改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六枝。
而这个人如同被从他的人生中被抹去了一般，再也没出现过。
『肆』
“很不可思议是吗？就和编造出来的粗劣的谎言一样让人无法相信。”
“我相信你。”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英智抬起头重新注视着敬人，而对方似乎是在刻意闪避着什么看向了别处。
见对方无心理会自己，英智的目光重新落向远处。
方才跃动的身影此时也能看清个大概了，鲸群在云间恣意穿梭游动着，尾翼拍起的丝丝云浪逐渐散开晕在一片乳白之中。眼前游动的鱼总是在触手可及时倏地逃开，留下一串闪着光的涟漪，几个气泡擦过指尖飞跃到头顶上空与光线融为一体。
敬人望向英智的眸光沉了沉，眼前这个人初见时他就有种熟悉的感觉，但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因何而来。其实在听对方讲述的故事的过程中敬人的心中便已经有了结果，但是在最后的事实摆出之前他是怎么也不肯相信的。
就算再怎么费神也改变不了眼前事实，敬人只能将希望寄于传来的资料上。一串脆响将飘散的思绪重新拉回，不出所料那边传来的正是关于英智的资料。
一切开始明了起来。事情成了最糟糕也是他最不想看见的结果。
敬人墨绿色的瞳孔蓦地缩紧，努力抑着情绪吐出了几个字。
“荒谬，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英智并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敬人为何突然发起火来，放下手中茶杯试探性的询问一句
“敬人…？”
“没什么，列车马上就要启程了，跟着我走。”
『伍』
最后一场单程旅行，开始了。
真正到这一刻的时候，反倒没什么可害怕和恐惧的了。只要想到可能下一秒就再也看不见周遭的一切时，任何人都会下意识的留恋起他所能看到的任何东西。
英智也不例外，他尽可能地将自己看到的一切记在脑海中，从一开始到现在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那样美丽而梦幻，如果这是梦的话真希望醒来的时候能将这一切讲给别人听，无论换做是谁都会觉得惊奇吧。
两人一路沉默无言，一前一后的走着。
鲸群从头顶掠过，巨大的阴影将两人笼罩其中。
敬人停下脚步，在阴影中回过头望着英智。脸上悲伤与难以言喻的神情糅合在一起，怪异而又真实。
“英智，你听着，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水面开始以敬人脚下为中心晕开层层涟漪，微风拂过卷起对方鬓角碎发随风舞动着，墨绿发丝半掩住敬人面容，恍然间英智看见了对方唇角漾开的笑意。
“人类的生命就像是落在蛛网里的花，美丽而又脆弱。”敬人的声音冷静而又沉稳，淡漠的讲述着无情的事实。
“而你，就像是枝头本该含苞待放的夏花，被一场残忍而又突如其来的大雨拍落。”
“——成为了这个盛夏最珍贵的祭品。”
突然之间在说什么啊，完全理解不了。
水面里的倒影似乎正在发生什么变化，待波澜散去之后映出来的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瘦小的身影。
这就是小时候的自己吧…？那么敬人的倒影…
记忆中模糊的身形与水中倒影在脑海中如光影般交叠，零散的片段开始一点点拼凑出完整的模样。
“我无法让凋零的夏花重新绽放，但是我会在风雨来临之前，将其庇护。”
敬人走向了英智，以一个极其轻柔的动作拥入怀中。
“自从我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没有什么安全感可言。这个拥抱算作是我以前欠下的，这么长时间一个人，辛苦你了。”
什，什么啊……？
“世人皆道它是悲剧之花，却不知道他的花语还有另外一层含义。”
所有精致词汇在此时都显得如此苍白，明明一直以来寻找的人就在眼前，却怎么也说不出那句话。
“那么，再见了，等你足够年纪了再来吧。”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规定有的时候不得不被违反了，那么后果交由我来承担就足够了。”
敬人有些恋恋不舍的松开英智，随即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用力一推，英智失去重心般向后仰去，耳畔呼啸的风吹散了敬人吐出的最后几个音节，急速下坠的过程中英智透过指间缝隙看见了云海之上那人的身影，在逆光中含笑而立。
头顶天空倾泻下来的阳光耀得人睁不开眼，暖意从胸口处漾开蔓延全身。不可置信的，再次被这个温暖的世界包围了。
眼皮变得沉重起来，视野之内的一切都在飞快向后散去。
无论如何，都要在见上一面啊。
“已经从白色的幻之国度脱离了就醒来吧。”
思绪被重重拉回身体，几缕碎发被冷汗浸湿贴在额前，各种监测仪器的线路错杂的交织在一起，无机质的声音使得英智一点点清醒过来。
原来，是梦吗。
明明那样的真实，还以为真的到了天国呢。
稍稍动了动酸胀的四肢，这时右手掌心处传来一阵冰冷的金属触感。
这是什么……？
英智将手中物件拿到眼前，认得出是一枚金色的单翼徽章。
床头的花瓶里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新的花，洁白而又温润的花瓣上还带着些许水珠。
卡萨布兰卡。
只是这次，花的数量照比以前多了不少。
八枝。
永不磨灭的爱情。
原来真的是敬人将自己推回来了，刚刚发生的一起并不是梦。
用花来告白，这种手段还真是老套。我更想听见你亲口对我说出那几个字啊，敬人。
一瞬间，泪如泉涌。